你听我给你编。

「第九狂想曲」匿名人

BGM:葡萄成熟时 


上一棒:  @熊熊阿姆斯特朗回旋炮 

下一棒:  @超究极死神飞弹 


01

这个英文是什么意思?


陈立农对着乐队成员招募海报上的英文单词犯了难,抬抬胳膊把背上的吉他往后挪,方便右手从裤兜里取出手机来。他抬头再低头,还没把几个英文字母输入完毕,张贴海报的酒吧突然开了门,一个长相精致的男子笑着靠在门上说:“Anonymity,匿名人。”


“中文听起来很酷诶。”不过英文有点绕口。但他自然是不会说出这后一句的。陈立农赶紧把手机揣好,接着抬眼对上男人的视线。他猜这人就是酒吧老板,于是十分干脆:“我想应聘乐队的吉他手。”


而男人只让他进店里,在无人的舞台上自由发挥了一段弹唱,就给他通过了。整个过程像是开了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为什么给过?顺眼就够了。这个世界上找一个真正顺眼的人很难的。”男人曾在调酒的时候回答他这个疑问。陈立农每每想起这段经历,都觉得这个叫蔡徐坤的男人当时一定是宿醉未醒。但事实证明,蔡徐坤所谓的“顺眼”不过是他眼光毒辣的委婉说法。


陈立农不仅让这个乐队终于完整,能够顺利开张营业;更重要的是他的加入毫无违和、浑然天成,彩排几次效果极好,根本不用磨合。当然这是从专业角度上来讲,而性格方面那又是另一回事了,毕竟这乐队里怪人不少。而拿蔡徐坤的话来说,怪得最当之无愧的是臭脸主唱林彦俊。他最擅长的就是鸡蛋里挑骨头。


“那是处女座的完美主义。”林彦俊这么反驳的时候,正拿着一方布,将立麦上莫须有的灰尘擦去,这才肯搭上自己修长的双手,就像奢侈的上流社会不得不用金贵的瓷杯装速溶咖啡一样勉强。整个乐队就数他事儿最多,往往一首歌能让人从热情练到颓废,他才不舒服似的歪歪脖子,说可以了。明明谁也不必要听他的话,却总被他黑着的脸吓到心虚,仿佛自己做错了什么。


“我要感谢林彦俊。如果不是他,我早就可以回家了。”说这话的是跟他大相径庭的另个极端——鼓手朱正廷。这人常年脸上放晴,表情夸张丰富,能跟人从早叭叭到晚,比南孚耐用,比炫迈持久。但他光是能唠也就算了,当成窗外的麻雀在电线杆上多嘴便罢。可他偏偏有一个习惯:讲话的时候手里总喜欢摆弄点什么。若是拿着鼓槌,好家伙——那是说话都带着鼓点节奏。


有一次林彦俊忍无可忍,在鼓槌无数次被甩飞砸在他脑袋上后,他转过头对着身后惊呼一声捂住嘴巴的朱正廷邪魅一笑。蔡徐坤又说了,确实是“邪魅”二字,没有丝毫滥用的嫌疑。并对仍旧疑惑的陈立农说,你不用遗憾,这种事情经常有,不怕看不着。


对于朱正廷,陈立农有个难以启齿的初印象:他一开始天真认为,朱正廷柔美的脸蛋实在和架子鼓这种狂野的乐器有点搭不上边,他就该老老实实当他的平面模特,嵌在画报里供人欣赏。可之后朱正廷触电般的沉浸式演奏搭配他那宛如有飓风吹拂的头发让陈立农叹为观止。这是陈立农以貌取人的第一次惨痛经历。而第二次惨痛经历发生在范丞丞身上。


乐队里总共两个话痨,一号是朱正廷,二号就是范丞丞。谁能料到初次见面安安静静坐在键盘前弹着《致爱丽丝》、年龄跟他一样大的男生,大部分时间都在用他那张洋气的帅脸制造表情包。


范丞丞在生人面前少言寡语,起初陈立农还感到惋惜,心想唯一一个同龄人看来不好接触。然而没过几天陈立农就觉得自己大概是脑子有问题才会产生这样侮辱智商的想法。范丞丞是他目前见过最疯的人,兴致上头了林彦俊的话筒都敢抢,最次也能从王子异手里拿过贝斯乱弹一通。但结果往往是被朱正廷一把拖过,暴力制止。


这是朱正廷不可思议的又一面,上能鼓槌巧砸林彦俊立即嘤嘤认错,下能徒手制服范丞丞紧接拳脚相加——角色切换信手拈来。相比起他们仨,王子异可以算是最正常的一个了,一如他弹奏的贝斯,沉稳内敛——于无形之中显露逼格。朱正廷言语犀利地说,不,你还小你不懂,他那是装x。


何以见得?陈立农自然不懂平时微笑如普世观音一样,宛如看破红尘般佛系的王子异在表演时为何非要向空中举起自己的左手,明明举起右手动作更方便。直到范丞丞让他搜索了一下什么是“江诗丹顿”,并补充说王子异还有一块拍卖会上搞到的百达翡丽舍不得戴。


他到现在没被人抢劫也是个奇迹了。林彦俊曾经用情复杂地吐槽过。毕竟像他这种混迹酒吧却还是散发着李时珍清香的中医,这辈子也只能从别人身上看看这些东西了。


从小就在已经不能单纯用数字来衡量的富裕环境里长大的王子异,还会不经意地刺激林彦俊。比如上次他就揉着自己戴有卡地亚手镯的左手腕跟林彦俊说,他最近感觉手没有力气,想预约个针灸。林彦俊一本正经解释道,那是他手镯太重压的,每天只睡前戴十分钟就可以了。王子异居然信了,认真地问这个周期是多长。为了显得郑重其事,林彦俊故意拉低眼皮,说能坚持多久就多久,最好一辈子。


王子异当时就懂了。


但他脾气好,这是大家公认的。在众人看来林彦俊的玩笑开过头了,王子异却一句话没说。同样认识到有些过分的林彦俊,还在想着第二天该怎么表示歉意,结果王子异拿着一条LV的手链就来了。说这条比较低调一点,酒吧人多混杂,多谢彦俊提醒。


只有王子异有能耐让林彦俊吃瘪。后来凡是有人提起“LV”,大家都会齐声道“多谢彦俊提醒”——除了不明所以只好礼貌保持笑容的王子异和脸色如黑云压境的林彦俊。


蔡徐坤跟林彦俊还有朱正廷是高中同学,十几年哥们儿了,脾气秉性早就摸了个透。王子异和范丞丞虽然只相处了不到一个月,但人都还简单,轻松就知道是什么样儿的了。但陈立农——蔡徐坤经常会看着这个男孩皱皱眉头。明明是个温和的人,有时候却像冬天的太阳,散发着模糊的光,就是照不暖任何东西。


02

蔡徐坤大学学的是流行音乐。但这件事情,并不是从林彦俊和朱正廷那里听说的,而是尤长靖。他是蔡徐坤的大学舍友兼同班同学,毕业后开了个音乐工作室,乐队每次就是在那儿排练的。


“他大学时候帮了我很多。”尤长靖缓缓地讲出这句话,似乎是在等他的回忆跟上语速。接着他会带着柔和的表情说,他人真的很好。尽管尤长靖免费拿排练室给他们用,但蔡徐坤还是坚持要给钱。他私下给乐队的人说,音乐这条路不好走,尤长靖现在也是在悬崖边“摇摇欲坠”的人。


“所以我就不搞音乐,来做生意了。”他是这样解释自己学了两年不到就辍学的原因的。王子异这时候举手示意,说有认识的一些朋友或许可以帮助他和尤长靖。蔡徐坤先愣了一下,然后恢复他惯有的笑容:“我就算了,长靖倒是真的需要麻烦你介绍介绍。”


林彦俊和朱正廷当时沉默地摆弄着乐器,一副什么也没听见的模样。俩人突然的安静让排练室的气氛变得诡异,王子异自然察觉到了,便礼貌地笑笑不再说话。范丞丞不知所以地看向身边面露尴尬的尤长靖,他只摇摇头,伸出食指抵在嘴上,作出嘘声的样子。而刚刚匆忙赶到的陈立农打破了这里的僵局,只见他满头大汗地取下自己的吉他:“今天练什么歌?”


陈立农并不是因为上课才晚到的,而是因为打工。他除了上课就是打工,没有参加任何学生组织,也几乎不跟同学交际。作为理工科的学生,在赚钱面前,学业反倒成了其次。当然这是乐队的人不知道的,他们都以为陈立农是因为学习耽搁的——这不是陈立农胡诌,而是他们由他乖学生的模样下的定论。


同样不了解实情的还有蔡徐坤。他虽然对陈立农眼里超越年龄的成熟感到新奇,但他始终不是个靠好奇心来满足自己的人。同时他也明白,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愿意主动透露甚至隐瞒的事情——最好也最透彻的例子,就是他自己。但他发现越想抹杀的事情,败露得就越快。


乐队第一次正式演出,酒吧里人头攒动,多半蔡徐坤叫来捧场的朋友,剩下基本是常客。算不上多热闹,但也足够让他们紧张。作为主唱的林彦俊领头上台,面无表情,心却在发颤。但其他人看来他仿佛历经沙场,气定神闲:“大家好,我们是匿名人,我是主唱L。”


正在调音的陈立农猛地抬头,惊讶地望了眼蔡徐坤。独自站在人群外的蔡徐坤点点头——代号这个事情是乐队一起商量的,这样才跟乐队名达成一致。但队名译成了中文,则是他单独跟林彦俊沟通,或者说是“命令”。


他们一共演奏了三首歌,反响还不错。但没人清楚现场的欢呼和尖叫,到底是给他们的表演还是给他们的人。演出结束当晚,蔡徐坤被不少女性朋友私聊说想要乐队成员的联系方式。而一直到五个人都站在酒吧门口,准备各回各家时,才平地一声雷似的叽里呱啦讨论起来。


当时正值初春,夜里的街道还来回徘徊着不友好的寒风。几个人缩进自己的衣服里,七嘴八舌,你一句我一句,似乎要把整条街都吵醒。二十分钟过去,这股子激动还没能够消散。直到第七辆出租车在他们面前停下时,这混乱的局面才有了句号。范丞丞坐车先走,接着陈立农骑自己的小电驴离开,王子异开车,留下林彦俊和朱正廷依旧站在原地。他们拒绝了王子异顺风车的好意,脸上因为兴奋而起的红色也渐渐褪去。


“嘿,我刚才看到一小孩。估计都没成年,他怎么混进来的?”朱正廷先开口了,但他没有看向林彦俊,而是没有路灯的街道。林彦俊半晌没说话,最后摸摸脖子,长呼口气。他也看到了那个漂亮的小男孩,可他知道朱正廷不过是另有所指——男孩旁边的男人,才是他们话题的对象。


“你觉得坤看到他了吗?”


“不知道。”


“他走了吗?”


“不知道。”


他们有同样的疑问和同样的回复。对视一眼后,都转身准备回酒吧看看。就在这时,门里传来惊慌失措的尖叫和玻璃破碎的声音,两个人急忙推门而入,发现蔡徐坤正和一个中年男人在吧台前对峙着。男人手上举着碎了一半的啤酒瓶,而地上全是玻璃渣和泼墨一般的液体。相比男人的怒目圆睁和面红耳赤,蔡徐坤就像被冻住了似的,面上毫无波澜,双眸是锋利的冷漠。


保安来了却没有制住男人,而是清场。男人突然抽泣起来,将瓶子一扔,散架般地坐在地上。林彦俊和朱正廷才注意到蔡徐坤旁边还站着人。那是他们刚才谈论到的男孩,蔡徐坤将他护在身后,扭头望见了他们:“麻烦你们把他带去医院处理一下伤口。”


“所以你想都没想就冲上去阻止他?”提问的是林彦俊。他正坐在去往医院的出租车上,身旁是宛如初生小鹿一样战战兢兢的男孩,看样子他才体会到什么是“害怕”。朱正廷留下帮蔡徐坤,不带商量地就把小孩儿交给了他。“你是医生,医院那一套应该比我熟悉。”理由如是。


男孩叫黄明昊,才十七岁,不知道怎么混进酒吧的。他当时也是鲁莽,天真以为自己力气够大,才冲出去试图拉住手拿碎酒瓶的男人,结果被划伤了手,脸上也挂了彩。要不是林彦俊临时对伤口做了处理,现在指不定流多少血。


“黄明昊小朋友,这种场所你以后少来,不,是别来。如果伤得更重,你爸妈要怎么办?我们怎么办?况且——”林彦俊带他在医院缝好针后,看着他脸上的纱布,无奈叹口气,“你妈妈给你这么好看的脸,是用来受伤的吗?”


黄明昊抬眼看向林彦俊,那眼里早没了害怕,而是一闪而过的凌冽。林彦俊被他刹那的尖锐给吓到,身子不自觉往后仰了仰。男孩不知是嘀咕给自己听,还是在提醒别人,他说他宁愿不要这张脸。林彦俊拿这种事情没辙,爱莫能助,只好选择忽视,让他打电话给他家人。


蔡徐坤。男孩自然地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林彦俊以为自己听错了。他再次强调不要再闹了,但男孩像个复读机一样只是说蔡徐坤。林彦俊有点失去耐心,他站好,正对着黄明昊准备说教了,蔡徐坤不知从哪里窜出来挡在他面前,抓着黄明昊的肩膀,问他怎么样了。


“惊讶吧。”朱正廷出现在林彦俊身边,一副好笑的模样。他告诉林彦俊,这是蔡徐坤的弟弟,合法的。


03

蔡徐坤从来没说自己有个弟弟。虽然这个弟弟是法律上的,但他也只字未提。林彦俊和朱正廷都是第一次听说,他们甚至不知道蔡徐坤的母亲前不久再婚了,而他的继父也有个儿子。但无论谁来看,他这个继父对他比对自己亲儿子要好太多。


“我没资格对他的态度指指点点,只能对明昊好一点,他也没做错什么。”蔡徐坤这么说的时候,黄明昊安心地躺在酒吧的沙发上睡着了。林彦俊脑子里不断回响着刚才黄明昊的话,随口问了句你亲爹呢。蔡徐坤叹口气说已经送回去了。


谁也没想到那个男人——蔡徐坤的亲生父亲会闹到这里来。他明显是喝醉了来的,嘴里含含糊糊没个清楚,但蔡徐坤也能猜到,他爸该是知道前妻再婚的事情了。朱正廷顺着林彦俊的目光望过去,看着黄明昊温柔笑了:“跟你蛮像的,所以你这么心疼是吗?”


蔡徐坤收拾着吧台,嘴角是耐人寻味的弧度:“他比我坚强。”他和黄明昊早在一年前就见过面了,当时母亲总是让他带着黄明昊,辅导作业也好,参加家长会也好,出去玩也好——哪是他们真的忙,不过是让他提前习惯即将到来的新家罢了。他本以为黄明昊会跟他对着干,结果对方却意外的乖巧,比他还能适应这强行增加的关系。


“你看,他总这样骂我。我不是真的乖,我只是不想被他骂而已。”大概有半年了,黄明昊才第一次对蔡徐坤讲真心话。那是两个家庭第一次正式聚餐,黄明昊闷不做声地在角落里灌自己红酒,喝了大半瓶后摇摇晃晃地去了洗手间,吐了个痛快。伴着父亲的责备声,黄明昊拉过身边蔡徐坤的衣领,在他耳边断断续续这么说道。


“我爸要是也能像你和阿姨对我这么好就好了。”黄明昊之后又吐了几回,抱着蔡徐坤哭得快断了气。蔡徐坤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透过薄薄的衣服,浸在背上,逐渐变得冰凉。黄明昊边哭边说,如果他没有这张脸就好了——这张像极了他那出轨的母亲的脸,这张让他父亲心生厌恶的脸。


听完蔡徐坤的话,林彦俊和朱正廷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心里的酸胀感压得人快喘不过气。林彦俊才明白在医院时黄明昊锋利的表情是为何,他有些懊恼地抓了抓头发。蔡徐坤开玩笑说,他们也是有缘分才做了难兄难弟一对。


“你呢?你还好吗?”朱正廷问。


“能有什么不好的。”蔡徐坤耸耸肩,“再不好我都过来了,你们还不知道我吗?我只是在想,还有几年明昊才能脱离他爸爸。”朱正廷他们当然知道蔡徐坤,自己的事情从来不多说,还总想着别人该怎么办。或者说不好听,习惯拿别人的事情当挡箭牌。林彦俊盯着蔡徐坤手里擦着的玻璃杯问,为什么非要离开而不是直接解决呢。本就冷清下来的地方一瞬间像被按了静音,连布和玻璃摩擦的声音都没有了。


那天好像就在突如其来的静默里结束了。也没人想要弄清楚后来又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蔡徐坤只记得林彦俊猝不及防抛给他的问题,黄明昊只记得掌心缝合的疼痛,朱正廷只记得蔡徐坤捉摸不透的神色,林彦俊只记得自己说了很多不合时宜的话。


但后来他们四个谁都没有提这件事,默契地像是心照不宣掩埋罪行的同伙,拿起铁锹挖了个深坑,把记忆全都丢在里面埋起来,在表面踩了个踏实。乐队的其他三个虽然新奇黄明昊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弟弟,但也联想不到什么,因为蔡徐坤没多介绍他们的关系。


黄明昊自从第一次偷偷跑来看乐队演出后,越来越肆无忌惮在酒吧进进出出。蔡徐坤不拦着他,也是因为小孩儿还是懂分寸,一不翘课,二不喝酒,看完表演聊聊天就走。最可喜是黄明昊跟范丞丞、陈立农在一起,基本上少不了乐趣,这三个年龄相近的人总有说不完的话题和耍不完的宝。林彦俊又因了第一次见面说错话的愧疚,一直迁就着黄明昊,平日里说话带刺还总很挑剔的人,头一次收回自己的触角,变得柔软温顺。


“你才温顺。我又不是什么坐骑家畜。”林彦俊没好气地回怼朱正廷。王子异这时候卡在两人中间试图圆场:“彦俊你也别生气,正廷的意思是你变得圆润了,啊,不,不是。我是说温柔了。”三秒死一般的静谧后,不知从哪里爆发了一阵惊天动地的笑声。林彦俊认命地捂着额头,朱正廷笑得浑身抽搐,拍拍王子异的肩膀说:“说厉害还是你厉害。”


正笑得前仰后合,朱正廷的手机响了。他看眼来电显示后,表情立马收敛,在大家的疑惑里出门去接电话。陈立农最先捕捉到他的神态有些怪异,但也不知道如何问出口。这时候林彦俊出声了,说估计又是家里的电话。再多的林彦俊也没讲了,率先背好自己的包准备走了。谁知蔡徐坤把黄明昊丢给他,说今天太晚了,让他顺路送回去。


众人都一副看好戏的样子。林彦俊是他们当中最独来独往的人,再加上满脸写着“没事勿扰”四个字,基本没人会想到去麻烦他。朱正廷犹记高中的时候想抄他作业,作业没抄着还被念了一个学期。前几周约他去逛街,才逛了两个小时,就又被从头到脚数落一遍。蔡徐坤倒是无所谓,林彦俊一准备攻击,他就打岔,然后巧妙把炮口转回去,就像这次——“我走不开,子异他们又是反方向。要不,你来帮我守店,我先送他回去?”


林彦俊又和黄明昊坐在同一辆车上了。心想蔡徐坤这人真是人精一个,三言两语就把他的台阶全部撤走了,孤立无援岌岌可危。正郁闷着,黄明昊伸过脖子看他:“彦俊哥你要是有什么事不方便的话,我就在这里下吧?”


“没有,不是,不用。”林彦俊立马看向他,却在对上他的双眸时又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愧疚。或许是他的同情心作祟,让他不自觉变得温和耐心。林彦俊很清楚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有时候就是因为太清楚,才会对好像一直没有改变的自己感到失望:“对不起,我这人就是这个样子,不是针对你。”


“这个样子?”黄明昊语气里充满了疑问,对比着那天医院里因为焦急而表情生动的林彦俊来,“虽然我哥说你人很怪,但我觉得并没有啊。你不是很圆润吗?”男孩满脸狡黠,林彦俊却生不起气来,反而笑了。


04

朱正廷计算着还要等多久才算礼貌结束这次的相亲。女方似乎并没有察觉到他的焦躁,仍然一边娇羞地绾过耳发,一边轻声细语地讲着自己的事情。末了有些不好意思地问他一句:“光说我的事了,我听阿姨说你在外企上班,偶尔还会做做平面模特什么的——”


“啊,是——”


“那真的很酷了,我没有朋友接触模特这一行的。而且听说你还在组乐队是吗——”女生接着又开始滔滔不绝起来,朱正廷一边微笑着,一边心想自己老妈怕是连底裤都没给他留,什么都讲出去了吧。他不觉得自己现在是非得结婚的年纪,但父母每周安排一次相亲,就差拿刀逼着他去结婚了。


他对爱情没什么渴望。小时候还会有,可是经历过一两次失败的恋爱后,整个人就无欲无求了。两个人生活不如一个人来得自由,不是有句话说得好么:“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最讽刺的是,年少轻狂的他还曾经吐槽这句话,认为不接地气,过分矫情,毫无美感,无病呻吟。结果现在遭报应了。


“人不可能不结婚的。你不结婚就是不孝。”他父母最狠又最无力的就是这句话。每当朱正廷反问他们为什么不可能,为什么不孝的时候,夫妻俩又会变得支支吾吾,吞吞吐吐,半天才说,你是男人,得成家立业,你不成家怎么行。成家必须两个人吗?朱正廷还会回嘴,而接着就是一句“你有理你都有理,你就气死我们得了”。


他的愁眉苦脸是肉眼可见的。都感染到乐队的人了。但是同龄的蔡徐坤和林彦俊都没有这样的苦恼,各自母亲都还宝贝着疼爱着舍不得。小个一两岁的王子异呢,家里又有两个哥哥顶着。剩下仨小孩恋爱都还没个影儿,结婚更是不知道哪门子的事儿了。只有朱正廷,被催得紧,像是急着抛售的跌停股票。


“我实在不想去相亲,上次遇到一个特能说的姑娘,我一句话插不进去。”朱正廷有一次在演出后这样不可思议地说道,其他人同样不可思议:能让话痨一号都说不上话,那得是几千年的道行啊。他们的态度急转直下,疯狂附和说不能跟这样的女孩儿在一起——不然朱正廷在家里憋着了,出来可不就是单口相声专场了吗——不,还有范丞丞,他可做不了捧哏,那就是两场单口相声了。


朱正廷接着又说自己也不是真的排斥结婚,只是想顺其自然。陈立农总结陈词,说他就是没遇上对的人而已。但在场也没有人真正理解他每天被催得一个头两个大的压力,朱正廷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被爸妈嫌弃了,暗示着让他搬出去住。


谁也没想到朱正廷第一次相亲的姑娘直接追酒吧里来了。好在朱正廷表演的时候没看到人家,这才避免相亲故事变成演出事故。同样令人庆幸的是王子异是个表演时热衷于展现格调的人,也没注意到人群里有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他们下台的时候,朱正廷和王子异分别被拦住。朱正廷愣是想不出对方的名字,被王子异抢了先,对着自己面前的男孩惊异出声:“小鬼?”朱正廷这时候被点醒,恍然大悟晃着手里的鼓槌:“哦,你是徐杜若!”范丞丞赶紧给他把鼓槌摘下来,瞪他两眼,就像在责备不懂事的小孩。


蔡徐坤贴心地给朱正廷和徐杜若安排了一个偏僻的小角落,并备好了酒水。而吧台这边,一排隔岸观火,幸灾乐祸的人。王子异的注意力更多是在名叫“小鬼”的男孩身上,他给大家介绍说,这是他的堂弟,王琳凯,昵称是小鬼。王琳凯留一头脏辫,穿着嘻哈,让人很容易联想到说唱——


“没错,他就是在搞说唱。虽然才刚成年,但是已经很优秀了。”王子异拍拍王琳凯的肩,面上露出笑容来,宛如慈父一般祥和自豪。面对自家堂哥一如既往的夸赞,王琳凯干笑几声,不动声色地挪开他的手。他和王子异之间有一种怪异的氛围,让人看了感觉不太自然。


“不过,你还真去搞了这个发型啊?幺叔他们同意了?”


“你爸,二叔,姑姑他们都无所谓。就我爸不同意。老古板一个。”王琳凯有些不耐烦,但王子异丝毫不觉得挂不住面子,依旧如唐僧般节奏缓慢、语调低沉、不厌其烦地关心着他。其他人看着不太合适,要么低头玩手机,要么讨论起朱正廷的八卦。但他们都共同得出一个结论来:王子异不仅有钱,家里还挺多人。只要规矩一点,怎么着麻烦事儿也都轮不上他来,相比朱正廷这个独子,有时候幸福太多。


“不整这些有的没的,你怎么来这边搞乐队?”王琳凯的言行举止根本不像王子异的堂弟,反倒像个哥哥。王子异这才反应过来,问他怎么会在这里。王琳凯敷衍他几句,说知道这边有表演就来了。王子异来不及了解详情,就又被他问了一遍:“所以说你为啥在这搞乐队?”


要说原因,王子异还真说不出来。他对贝斯的热爱其实没有那么深,他也不缺钱——这话当然不能当着其他人说——家里给他安排的工作也算清闲。总结下来,大概纯粹是为了消遣吧。至少,跟乐队的人在一起,他更有活着的真实感。思考到这里还没组织好语言,王琳凯已经不想等了,摆摆手说算了。


他转过身看着调酒师,要了杯鸡尾酒,理所当然地让王子异请客。一直沉默站在一旁的陈立农看不下去了,面带微笑,却字字都透露着情绪:“不好意思,我们不收店里人的钱。所以你可能得自己掏钱买。”


王琳凯看向他,琢磨半天想起来说:“你不是我们学校食堂倒剩菜剩饭那人吗?我今天难得吃一次食堂,那什么玩意儿,还要我十多块钱,不如点外卖。”谁也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出,陈立农的笑立刻消失,而王琳凯面露得意。


这也是众人第一次见王子异脸上有了违和的怒色,他一把拽过王琳凯的胳膊,往酒吧外面带。王琳凯不甘示弱地扯回来,一拉衣服,叫嚣着:“我自己有脚,我自己走,不就是个破乐队,谁稀罕!”王子异无可奈何地深呼吸,缓解自己起伏的情绪,转身给陈立农道歉后,连贝斯都忘了拿就追着王琳凯离开了。就在大家不知所措的时候,徐杜若哭着从他们面前冲出去。朱正廷急忙追上来,交代他们一句也匆忙走了,吧台上还放着范丞丞收缴的鼓槌。


05

乐队的表演暂停了。朱正廷打电话说因为徐杜若的事情被父母禁止再来酒吧,但他叫蔡徐坤他们不用担心,等过几天他父母气消了,又是好汉一条。王子异还是照常来,他给陈立农道歉,陈立农特别淡然说没事,自己也没做对,说得太过分了。


那笑容很假。蔡徐坤这样认为。那笑容跟他刚来酒吧时一模一样。蔡徐坤才晓得为什么起初从陈立农的笑里感受不到暖意——那不过是因为那是他自认为最完美的保护色,把自己和外界隔绝起来的保护色。原本组乐队的这段时间来,陈立农能够笑得不那么刻意,终于能从他脸上看到冰雪融化的迹象,这下是一朝回到解放前。


但他始终没找到切入口去问陈立农。关于他的疑惑好像很清楚,可又不知道怎么开口,更怕一开口他就张开身上的刺不让人再靠近。如此烦恼着,朱正廷就回来了。带着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好消息是他跟徐杜若吹了,坏消息是他的相亲频率从一周一次提高到了一周两次。


就在大家都松口气,为坏消息不是退出乐队而高兴的时候,陈立农看了眼手表说自己该去其他地方打工了。以前他从来不说去干什么,这回却自己主动说了,有种破罐破摔的感觉。于是没人敢有底气地应他,都小心低声,仿佛怕惊动沉睡的老虎——除了王子异中气十足地说了声“好”。


陈立农愣住,眼睛突然就弯成了月牙儿。但也只是一瞬间,之后就风也似的走了。这是蔡徐坤没想到的,至少在他看来,刚才那个昙花一现的笑容,是他见过陈立农最明媚鲜活的。


“你跟你弟怎么样了?”朱正廷自己的事儿忙得晕头转向,这边没空更新剧情,便问起来。其实不止他,其他人也都不知道,王子异那天之后再没说起过这事儿。范丞丞第一个探出脑袋,一副求知若渴的模样。林彦俊则嘴上说着无聊,实则安安静静等待下文。黄明昊因为考试已经很久没来,基本上是全程发懵。


“林彦俊我就不说了,这么大个人自己知道该干嘛。丞丞你不是这首歌练得还不熟吗?我们还有几天练习时间?明昊你作业做完了就跑来玩儿?”蔡徐坤及时插了一脚,将他们的好奇心一并拦截。正当这莫名其妙的气氛难分难解时,尤长靖推开排练室的门,提了两口袋外卖进来:“蹡蹡,今天我请客——诶,农农走了吗?”


“子异上次推给我的那个朋友,帮我跟唱片公司沟通了一下,我好几首歌都被买了,而且人家很欣赏我的作品,说以后可以多合作,真的太谢谢子异了。”正在拆塑料袋的尤长靖这样说道,其他人纷纷望向王子异,他摆摆手,说他本身有实力,只是缺个机会而已。


蔡徐坤想起之前王子异的提议被自己的沉默所否决,当即有些不好意思,但抱歉的话也难说出口。不过王子异并不在意这些。大家蹲的蹲,坐的坐,吃得不亦乐乎,好不热闹。唯独平日里冷不丁插句话引发爆笑的王子异格外安静。他表情有些暗淡,是当下的欢乐所盖不住的。


不知谁问了他句怎么了,他便放下手里的筷子,长长地吐了口气,似是要长篇大论的节奏。林彦俊这时候打断他,让他长话短说。王子异“噗嗤”一声笑出来,清了清嗓子说“好”。


但真要开口讲的时候,王子异又不知道从哪里讲才好。林彦俊这个要求可真是太高了,好歹他也活了二十几年了,怎么能够精炼到只要一会儿的时间就讲完?所以王子异思考了三分钟,说了一句话——“其实小鬼很看不起我。”


又是没有人想到的发展。他们都能感觉到王琳凯跟王子异之间的关系很别扭,但始终说不出哪里有问题。直到当事人自己说出这让人不好消化的事实时,大家才有种一切都说得通了的顿悟感。不过就他们仅有一次的接触,王琳凯看不起的可不止王子异的一个人。


“但他只是还没长大,有些骄傲罢了,并不坏。”王子异紧接着解释,“所以希望大家能够原谅他。农农的事情我一直很抱歉,不知道怎么做他才能消气。”


这个话题不好进行。如果没有黄明昊问了句“小鬼是谁”,估计这局就此结束了。范丞丞十分积极地回答黄明昊,生怕他的话落地,接着尽可能不带个人感情地将当时的事情叙述了一遍。黄明昊看了眼王子异,没多做评论,只是问王子异,为什么觉得王琳凯看不起他。他还补充说,或许只是他自己的错觉。王子异却说,不仅是王琳凯,他自己也看不起自己。


很难理解。王子异知道对于别人来说,他的生活,他的过去现在和未来,怎么会让他出现“看不起自己”这个念头。但不过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王子异作为老小,家里人都宠爱着他,可偏偏他生来一颗不满足的心,两个哥哥虽然总被苛责,但各方面都比他优秀。这是家人不会告诉他,外人却总会提醒他的。学习也好,家教也好,外貌也好,王子异总是不受重视的那一个。一开始他还会比较,会努力,会争取,到了后来他发现哥哥们不过让着自己,而自己太爱表现反而显得幼稚可笑——并且,也没有人会在意他的结果。


他记得最清楚的一次,是他拿了一百分的试卷给爸妈看,他们草草表扬一句后,急切地问他饿不饿,想吃什么。那张卷子也不知道被他丢在了哪里,没有人签字,也没有交还给老师。而哥哥却凭借着年级第一换到了父母的欣喜若狂。


“后来我就成了现在的我,什么都随遇而安,也容易满足。”王子异张开两臂,自嘲道,“但小鬼是这个家里唯一敢直指我痛处的人,我记得他以前指着我的鼻子说,喂,王子异,我真的看不起你,我所有哥哥里面就你没出息。”他学着王琳凯的声音和情态,惟妙惟肖。


“虽然那句话确实很伤我。但是我很感谢他。”王子异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他是能看到我的人,让我活得有存在感的人。哪怕这种存在感在他眼里很低,甚至到了负值,但也比零好。”


“或许大家都害怕期望,害怕要求,害怕别人给的压力,但我却很渴望那种东西。价值或许不是别人能给我的,但让自己感觉到自己的价值——至少我,是做不到的。”


06

王琳凯的室友不是很明白,为什么他每次路过食堂的时候,就跟有人偷袭似的格外谨慎小心。王琳凯也不愿说,往往以一个白眼作为回答。这天陈立农宛如某游戏里从草丛蹦出的刺客,背后给王琳凯杀了个措手不及。其实陈立农并不想打招呼,但身体比脑子快一步叫出了对方名字:“小鬼?”他也不是故意要叫得这么亲昵,只是把人家大名忘了。


王琳凯猛地转身,跳开两三米远。心想不是冤家不聚头,却半天说不出句话,因为他也不记得陈立农叫什么。于是两个人互相望着对方,旁人只看出他们眼里的火花,却看不出他们正与记忆力在做激烈的斗争。


先放弃挣扎的是王琳凯,他打发走了室友,一点不像第一次见面时那样随性,动作忸怩地走近了些,东张西望不知道要干什么。而陈立农并没有时间陪他在这里瞎耗,他还要赶去乐队排练。


他正准备离开,王琳凯“喂”了一声。如果是稍微熟一点的人,陈立农大概会回一句“第一,我不叫喂”吧,可对象是王琳凯,他只能一板一眼地站在原地,连自我介绍都免了。王琳凯又纠结了一会儿,在陈立农第二次抬脚的时候,才急忙道:“那,那个,上次那事儿对不起。”


声音太小了。但刚好陈立农能听到。他先是懵了一下,在看见王琳凯别扭的模样后好不容易才憋住了笑意。其实陈立农早就不生气了,毕竟王琳凯于他来说无足轻重,再加上自己的窘境有目共睹。如果非要选择,他宁愿选择这种嘲笑也不愿意被同情。陈立农问他叫什么名字,王琳凯反问他的名字——两个人不约而同地被逗笑了。


而王琳凯知道陈立农要去酒吧后,想一起过去。陈立农只得用电驴载着王琳凯。王琳凯的脏辫在快速掠过的风里飞扬,宽大的橙色夹克像旗帜招展,不知道的人还以为电驴上驮了幅艳丽的油画。但俩人靠太紧难免有些尴尬,只能说说话来缓解。


王琳凯搓搓鼻子,实在想不出什么有趣的内容,只好问陈立农为什么会在食堂打工。这个问题其实也很蠢,那不就是为了钱吗,谁还想体验生活怎么的——王琳凯的意思是,陈立农一看就不是去体验生活的。


赚钱啊。陈立农轻快地回答。他说去乐队也是为了赚钱,不过是赚钱的同时顺便发展一下兴趣爱好。王琳凯觉得再聊下去总会问到敏感问题,就换了个话题,问他乐队的事情。但他顾此失彼,忘了乐队里面有个人是自己的雷区。


“所以你到底为什么那么讨厌你哥?”但陈立农丝毫不客气,单刀直入地问。王琳凯后悔刚才手下留情没给他来个刨根问底。但这件事在陈立农面前好像不是那么难开口,大概是因为他们本质上还是陌生人吧——


“因为喜欢他,所以讨厌他。”王琳凯说。他知道这很矛盾,但这种矛盾的情绪确确实实存在在他的身体里。让他在面对王子异时,总不够坦诚,容易焦躁。陈立农没有出声,静等他解释点儿什么。王琳凯想了半天,才徐徐从小时候说起。


他说小时候他和王子异最亲,经常一起玩儿。虽然其他哥哥也对他好,但没有人像王子异一样不嫌他幼稚,总在一堆人里找到落单的他。他从小拿王子异当榜样,在别人眼里王子异比不过他那两个亲哥哥,但对于小时候的王琳凯来说,待人温柔细心又积极努力的王子异,比其他任何人都要耀眼。


如果陈立农之前留在排练室,那么他不仅会吃到尤长靖的免费午餐,还会听到王子异的叙述。他就会知道,王子异和王琳凯,无非是互相依赖,互相需要的两个人罢了。


“所以呢?”陈立农接着问。


“所以希望他好。”王琳凯叹口气。得出这个结论也是他从未想过的。因为没有人细问过他的想法,甚至是觉得他对王子异的态度是理所应当。只有他自己知道,曾经仰望的恒星突然熄灭光亮时,夜空该有多黑。


但陈立农并不觉得现在的王子异有哪里不好。王琳凯激动反驳他,说王子异太消极了,跟以前完全不一样。如果按照以前那个样子,王子异现在应该跟他哥一样,在公司里当一把手。讲到这里刚好遇上红灯,陈立农停下电驴,跟着红灯一起倒数着沉默。绿灯亮起的时候,陈立农说:“他应该是自己的样子,而不是你想象的样子。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我倒更喜欢现在这个王子异。还有——你不觉得他弹贝斯的时候特别帅吗?”陈立农微微侧过脑袋问有些木讷的王琳凯,接着发动电驴一溜烟儿就出去了。


王琳凯和陈立农一同出现在酒吧里,着实让人惊讶又摸不着头脑。每个人都感觉自己遗漏了什么剧情,眼前的画面和记忆有些错位。特别是王子异,这俩的事情宛如梦魇纠缠了他有好几天,结果刚放下没多久就有了新的发展。


陈立农说王琳凯要来酒吧玩,在路上碰见了就顺道栽过来了。他的语气过于平静,像一阵风轻飘飘地拂过众人的耳朵,以至于像是开玩笑地挠痒痒,没有人给出反应。直到范丞丞风风火火地一把推开酒吧门,准备隆重登场时,这副诡异画面才显出它的价值——“我靠!你俩怎么在一起?那,那谁——王——小鬼!”


王琳凯对王子异的态度依然不好,但却多了丝撒娇的意味。陈立农也不再贸然愤慨上前了,只是在上台前提醒王琳凯,让他一会儿仔细看王子异的表演。紧跟陈立农上台的林彦俊上下打量了一遍两人,露出了狐疑的神色。他低声问陈立农,是不是在合伙谋划什么。陈立农瘪嘴笑说林彦俊的脑洞太大。而王子异面对人群里不知打着什么算盘的王琳凯,有些紧张。不过鼓声一起,不到半分钟他就完全进入状态了。


其实不用陈立农刻意提醒,王琳凯上次看表演的时候就发现了:或许是灯光的原因,又或许是他眼花了,王子异似乎在发光。


07

范丞丞坐在教室里,祈求窗外的雨赶紧停。他刚穿上新买的小白鞋,鬼知道天公不作美尽作对地给他下起了雨。而且他还得从教学楼A幢赶到D幢,没带伞,这下连才换的干净衣服都要再洗一遍。他给自己预想了一堆即将到来的窘境,在下课铃响的瞬间突然感到绝望。但就那么巧合的,这门因为手速不够而选上的巨无趣的选修课,居然有同班同学。锦上添花的是,对方是个女生。画龙点睛的是,她有伞。


“这些场景心理描写可以省掉。”林彦俊听范丞丞叽里呱啦讲了一大堆无关紧要的东西后,不耐烦地打断了他。朱正廷不满地拍了下林彦俊,示意他破坏了自己听罗曼史的兴致。范丞丞的故事在不断被打岔的情况下,艰难讲完,总结成一句话就是——他暗恋的女孩儿跟别人在一起了。


“这就是你缺席上周演出的理由?”蔡徐坤问他。范丞丞失落地点点头,靠在王子异肩膀委屈又伤心的模样。陈立农在一旁给吉他调音,脸上是隐忍的笑意。任谁看范丞丞都没有装的那样难过。朱正廷这时候一把拍上林彦俊的背,让范丞丞这方面的事情请教林彦俊。


林彦俊飞出自己的眼刀剐在朱正廷脸上,朱正廷全然不理。范丞丞嗅到八卦的味道,脸上的愁云惨淡一扫而空,嘴角不住上扬,眼里闪着精光。林彦俊站起来,准备去洗手间。路过王子异的时候被人拉住:“彦俊,你最近是不是肾不好啊,你不是刚从厕所回来吗?”


在阵阵窃笑中,林彦俊忿忿地坐回原位。他知道朱正廷这人靠不住,尽把他的事情往外捅。等他转眼看向蔡徐坤,对方却佯装着打电话直接离开现场。面对着剩下四双绽放期待目光的眼睛,林彦俊放弃抵抗。


“林彦俊是我和蔡徐坤盖章的最强马拉松选手。”但故事的主讲人,却由朱正廷代劳,“我不是说真的马拉松,我意思是他痴情到喜欢一姑娘,从初中喜欢到大学,现在人都结婚了还念念不忘。”当事人坐在位置上一言不发,甚至还有点难为情,但那难为情里又夹杂几分苦涩。


其实林彦俊前几天刚见过她。她在隔壁科室看病,带着女儿。他们很久没联系了,她并不知道林彦俊在这家医院工作。林彦俊就站在门口,也没进去打招呼。她身边那个大概三四岁的小女孩看见了他,嘴里含着手指,好奇地张望着。如果跟她结婚的人是他,他们的孩子也会像这个小女孩一样可爱吗?林彦俊这么想着,不自觉对着小女孩流露出温柔的笑容。但错过就是错过了,他最终还是回到了自己的科室,也回到了现实。


“所以范丞丞你要坚持,林彦俊大学的时候跟那姑娘在一起了,不过是没缘分而已。你首先就不能放弃,如果你真喜欢她的话。”朱正廷语调激昂,仿佛战前动员。林彦俊若有所思,或许所有没能修成正果的感情都可以归结为没有缘分,但只有自己知道,这都是因果相关。


“我觉得你可以让她来酒吧看你的表演。说不定觉得你弹钢琴特别帅,就跟他男朋友分手了呢?”朱正廷提议道。但这个提议被一直默默聆听的陈立农否决了,她说如果这姑娘这么随便就分手,那也没有喜欢的必要了。范丞丞立刻马后炮地应和他,还说他也不好邀请别人,人现在有男朋友。


正当思路阻塞的时候,蔡徐坤过来让他们帮忙看下店,自己要出去一趟。看他眉头紧蹙面色凝重的样子,估计是出了什么事。林彦俊和朱正廷大概心里有数,便主动请缨说陪他去。最后却是王子异开车载林彦俊和蔡徐坤过去,朱正廷留下跟两个小朋友看店。


“去医院。”蔡徐坤说。林彦俊才知道刚才蔡徐坤接电话是真的在接电话,是医院的人打来的,说他父亲酒精中毒现在正在打点滴。车子行驶途中没有人说话,王子异通过后视镜看蔡徐坤,他一直望着窗外。等到了医院,他父亲宛如一摊烂泥躺在椅子上,浑身散发着浓郁的酒气和呕吐物的味道,一动不动像死了一样。蔡徐坤脸色越发难看,他转身去咨询台跟坐班护士说了什么,接着把他父亲转移到空着的床位上躺着。


滴管里的液体一滴一滴,饱满下坠。蔡徐坤望着那里出神,忘了身边还有两个人。王子异看眼林彦俊,林彦俊只能轻轻叹气来回应他。约莫半小时过去,蔡徐坤才像解冻一般,让他们先回去,自己留在这儿。但王子异和林彦俊谁也没走。


“老爸啊,你醒醒吧。”蔡徐坤突然自言自语,无奈地凝视着病床上不时打呼的男人。男人眼皮微微隆起,脸上还有泪痕,看样子又趁着醉酒大肆哭闹过。王子异的肚子这时候不争气地叫了,林彦俊猛地站起来,说他跟王子异出去买点吃的回来,他们都还没吃晚饭。林彦俊不过是以买饭为借口,有话跟王子异讲。王子异自然明白:“边走边说吧。”


“坤高中的时候,他爸妈就离婚了。”林彦俊说。蔡徐坤母亲家里条件更好,所以她母亲极力把他要了过来。朱正廷一直是个自来熟,高中赖上林彦俊后,又缠上了蔡徐坤。朱正廷自认是颜控,所以很喜欢他俩。“哦,这个倒是真的,我看出来了。”王子异插一句。


蔡徐坤那时候不怎么跟人接触,林彦俊惊讶居然有比自己还冷漠的人。好在朱正廷是个热情似火又厚脸皮的人,才让他们仨能够成为朋友走到现在。林彦俊的记忆里,那段时间蔡徐坤总是很没精神,上课的时候在面前架本书就直接睡过去了。他也不上晚自习,下午的课一完就没了踪影。


后来朱正廷非拉着林彦俊去看蔡徐坤到底在干什么。他们跟踪蔡徐坤,发现他在一个固定范围内晃悠,一晃就是一两个小时,什么都没做。就在两人要徒劳而返的时候,蔡徐坤突然架着一个男人从巷子里走出来。


“老爸,昨天不是让你不要再喝了吗?”蔡徐坤责备着宛如橡皮泥一样黏在他身上的男人。林彦俊和朱正廷当时没反应过来,跟蔡徐坤正面撞上,双方都僵在原地。蔡徐坤为此跟他俩疏远了一阵子,后来还是朱正廷身先士卒,主动示好打破这层屏障。


“他爸在公司得罪领导被打压,后来发展也不好,就在家乱发脾气,还在外面搞了个小三。然后他爸妈就离婚了。这事儿不知道怎么传到他爸的公司,工作也丢了。之后就开始酗酒,现在全靠家里老人的钱和低保才勉强生活。”林彦俊和王子异一人提着一袋打包好的汤面,往医院走。林彦俊拎了拎手里的口袋,分量很扎实的样子,他心想应该管饱了:“所以坤大学没读完就去工作了,想赚钱养他爸。他表面上好像门门挂科,读不下去,实际上只是做做样子给他妈看,他是我们仨当中最聪明的一个。”


高中时期,哪怕作为艺考生,蔡徐坤文化课的成绩也一直名列前茅。所以老师对他是又爱又恨,敢怒不敢言。后来考大学,蔡徐坤也是为了应付母亲。他心里早有计划,并在吃散伙饭的时候跟林彦俊和朱正廷说,自己打算创业。音乐方面的?不。那玩意儿不赚钱。


他们让蔡徐坤不要管他父亲,去过自己的人生。蔡徐坤却说:“可除了我,我爸就再没人管了。”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眼眶溢出一滴泪,直直落在酒杯里。那是他第一次在他们面前落泪。


“但是很讽刺吧。”林彦俊说,“蔡徐坤最恨的就是酒了,可谁知道后来兜兜转转,又开了个酒吧呢。”


08

“我要有个弟弟了。”黄明昊跟林彦俊这么说的时候,林彦俊问他为什么是个弟弟不是妹妹。黄明昊说妹妹也可以,总之他都很期待。这是林彦俊不懂也不曾经历过的,一个新组合的家庭诞生的新生命,往往是让黄明昊这样身份的孩子如此欣喜的吗?


他愣神的时候,黄明昊的微信又发过来了,他问林彦俊跟他的初恋为什么分手。林彦俊想都不用想,准是上次黄明昊去看他们表演的时候,朱正廷跟他讲的。然而黄明昊自己先招,说范丞丞也不知道,让他自己问。好个范丞丞——不愧是话痨二号,大喇叭这传统还有继承的。


“小孩子不用知道那么多。”


“小孩子才要知道那么多。吸取教训,增长经验,免走弯路。”黄明昊速度飞快回复他。林彦俊忽然很后悔,当初他就不该通过这小屁孩的微信好友申请。于是他思考了五分钟后,回复了一句“有缘无分”。他才发现,“缘分”或许不是最确切的原因,却是最好的借口。


跟黄明昊就这个话题周旋完,第二天林彦俊上班就又见着那姑娘了——孙宁书。孙宁书是来这边取第二个疗程的中药的,这回不偏不倚跟林彦俊在大厅碰上。林彦俊本想假装没看见,谁知对方不仅跟他打招呼还挡在他面前。孙宁书说话的时候,林彦俊粗略地打量她,她一张娃娃脸,还是一样可爱,不像是做了母亲的人。不过表情更柔和了,又是个母亲的模样。他还发现,全程只有自己放不开,孙宁书一点不尴尬,还大大方方主动加他微信。


“我们快十年没见面了吧。”


“嗯。九年没见。”林彦俊全都记得清清楚楚。等他下班回家躺在床上,才打开孙宁书的朋友圈翻看。比起自己空荡荡的朋友圈,孙宁书的朋友圈看来丰富多了。这其中她女儿的照片占了一多半,她丈夫的照片其次,最后是她自己。他翻了好几个小时,翻到了她结婚当天的内容。林彦俊当时收到了请帖,但他只是托人带去了红包,自己没去。


他看得出来,她现在很幸福,他也很清楚,这种幸福是他没法儿给的。因为他知道自己早就不喜欢孙宁书了,从初中第一次表白被拒绝后的就都是执念了。所以当他真的跟孙宁书在交往的时候,所有的感情好像在那瞬间破灭——她活成了他心里的水中月,镜中花。


“所以彦俊哥,你说我怎么办,我现在心里还是难受,这会持续多久?”这天,范丞丞抓住林彦俊,向他发出了求救信号。林彦俊想了想,说自己不知道。他说的是实话,世人说时间可以淡化一切,在他这里不知道是行不通还是时间不够长,九年了,孙宁书分手时那句“你好像沉浸在你自己的世界里”还回荡在他脑海里。他不够温柔,不够体贴,显得冷漠,共情能力更是差得让人想骂他一句“木头”——至少孙宁书表现出来的不满让他这样觉得。


“情绪这个东西要控制是很难的。有些人来得快去得快,那是天生的,而有些人呢,生来多愁善感。你也不用沮丧,像你这样的情况,我猜最多几周就好了。”林彦俊看范丞丞实在没精打采,又补充说道。


“为什么?因为我不多愁善感?”


“不。”林彦俊认真地说,“我是说你对她的感情没有你想象的那么深,没有过多的付出,成本也就不高。很容易就回本了。”人总是在劝慰别人的时候,发现很多道理原来自己都懂,可还是像头倔牛非要往死胡同钻。


“那你那初恋呢?成本高吗?”范丞丞总是见缝插针问他。林彦俊这回没有逃避,而是沉思一会儿说:“我原来以为很高,但好像现在看来也没那么高。”


“所以这就是她跟你分手的原因?”


“可能吧。她说我是个冷漠的人。我也觉得自己挺冷漠的。”


“你确实很冷漠。”范丞丞说。


“是吗,你也这么觉得。”林彦俊干笑一声。


“我是说你这张脸看起来很冷漠,一副什么都不关你的事的样子。但你明明有时候比谁都担心别人,上次坤哥去医院你不就第一个跳出来的吗?冷漠不过是因为人不对。要我说,你初恋只是不愿意承认你不喜欢她了而已。”


范丞丞难得正经的样子让他想起上次黄明昊的话——“你不是很圆润吗”。他实在想不通,自己一个快奔三的人,为什么总被小朋友们的一两句话化解心里的阻塞。他先是“噗嗤”笑了一声,而后哈哈大笑。范丞丞以为他疯了。


这个笑声吸引了其他人纷纷围观,林彦俊这时候止住了笑,环顾一圈,问朱正廷怎么还没来,都迟到半小时了。见林彦俊脸上还留着笑意,大家觉得先不要管他比较好:“不知道,微信什么的都没回我,可能工作还没结束吧。”


蔡徐坤手机这时候响了,朱正廷说他公司突然加班来不了了。他们惊觉事情有些奇怪,这一周朱正廷都很忙的样子,关键这也不是他公司忙的时间段。而且朱正廷加入乐队以来,除了被父母禁足那次外,从来没听说过加班赶不上演出这事儿。


“有问题。”


“多半是谈恋爱了。”


朱正廷再来酒吧的时候,被他们几个围得死死的,一个个都“严刑拷打”的架势。但他们还没问,就被朱正廷憔悴的面容堵住了嘴。他白皙的脸上出现了浓重的黑眼圈,眼里也生出了血丝。这不像是谈恋爱谈的,没见过哪个恋爱能把人谈得跟脱水了似的干瘪。


“我爸之前动手术。”朱正廷说,“他们单位之前体检,肺上检查出来有个肿瘤,手术结果说是良性的。现在我爸已经出院了。不是啥大事儿,也就没跟你们说。”他笑容有些苍白,有气无力的。


“如果是恶性的呢?”蔡徐坤表情很严肃。


“你说什么呢。”朱正廷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说如果是恶性的话,才是大事儿吗?你会不会太心宽了一点啊。”蔡徐坤不自觉提高音调,在发火的边缘徘徊着。


“谁他妈心宽啊。那是我爸啊,关你屁事!恶性又怎么了,恶性又不是死你爸!”朱正廷宛如一只暴怒的狮子,怒吼出声,脸因为激动而涨得通红。林彦俊和陈立农一把拉过朱正廷,王子异和范丞丞则帮忙把同样愤怒的蔡徐坤推走。


“我哪里心宽啊,我爸妈一直瞒着我,要做手术瞒不下去了才他妈的告诉我。”朱正廷一拳一拳砸在吧台上,陈立农和林彦俊费好大劲儿才扯回他的手,“你问我恶性怎么办,你告诉我怎么办!我他妈也不知道啊——”


朱正廷忽然就明白为什么他爸妈最近突然催着他结婚了。他还曾刻薄地想,父母不想让他赖在家里。当他看到他爸因为麻药昏睡在病床时才感到害怕。本来以为死亡离自己很远,却不知道被谁收住了线,蓦地扯到了他面前。他根本没时间应付任何人的关心,更不敢崩溃,看到母亲的泪水他终于第一次清楚明白,家究竟意味着什么。


09

如果是蔡徐坤和林彦俊有矛盾了,那还有朱正廷可以调解。但如果换成蔡徐坤和朱正廷,林彦俊是束手无策的。但现在不是高中时候的三人小团体了,而是匿名人六个人。如果再算上黄明昊、尤长靖和最近经常来玩的王琳凯,那一共是九个人。简单加减,林彦俊最多是有六个外援的。但六个人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非常没有效率。一个小时过去什么结论也没有得出。


最近乐队成员总是不齐:两个大学生忙着期末考,林彦俊和王子异的时间对不上号,再加上朱正廷和蔡徐坤冷战,酒吧的氛围忽然之间就变得不太对劲。七人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不知过了多久,王琳凯问了一句:“你们乐队不会解散吧?”


“肯定会解散的。”陈立农说,“早晚的问题而已。”


“怎么?你舍不得吗?”王子异很惊讶王琳凯居然会问这个问题。但王琳凯怎么会给他满意的答案,依旧心口不一地说,解不解散跟他没关系。黄明昊说他哥肯定是在气朱正廷没把这件事告诉他:“我哥对在乎的人特别强势,而且他也很好面子——”


“他确实挺好面子。原来大学我们一起做小组作业,他要求没搞清楚,也不听我的。后来老师打回来让我们重做,我问他,他还跟我生气了。”尤长靖想到这事儿就觉得好笑。


“又没说让他道歉。”范丞丞说,“我觉得正廷哥也是知道的。只不过两个人都拉不下这个脸而已,心里可能早就没事儿了。”


“我知道了。”林彦俊终于从这乱七八糟的对话里找到了有价值的东西,“那既然两个人不肯主动讲和,那我们主动,让他们被动就好了。他们不好拉下脸,台阶我们搭好不就行了?”林彦俊一席话让大家豁然开朗。


“所以具体的计划是?”王子异问。


“还没想好。不然我要你们有何用。”林彦俊理直气壮地说道。但他顿了一会儿又说:“我上次去看朱叔叔的时候,他跟我说坤也经常去看他,但每次朱正廷都恰好不在。我说他怎么每次都拒绝跟我一起去。”


“我有个想法。”黄明昊一拍手,灵感乍现。他让大家凑近,“只要在我哥去正廷哥家里的时候,保证正廷哥在家就行了。我哥那边的安排我可以follow,至于正廷哥,编个理由让他出现就行了。不过别太过分,不然我怕正廷哥暴走。”王子异和林彦俊觉得不靠谱,但其他几个人似乎很中意。


黄明昊于是问王子异和林彦俊:“那你俩想一个?”


“……”


因为开酒吧的原因,蔡徐坤几乎每天都睡到下午起床。这天黄明昊问他下午怎么安排,蔡徐坤说去看个朋友的爸爸,然后去酒吧。黄明昊回了个“好”之后就没音信儿了。蔡徐坤觉得莫名其妙,刷牙刷到一半才想起来这是工作日,黄明昊应该在上课。他发了一条“再玩儿手机以后别来酒吧了”。


此时朱正廷正在公司做报表,林彦俊打了个电话过去,说他今天休假来看朱叔叔,但是叔叔有瓶药找不着了,但也不记得什么名字,让他赶紧回来看看。朱正廷问什么颜色,什么形状,林彦俊立马说也不记得了,但是叔叔好像很着急。


“你叫他别着急,我马上回去。”朱正廷最近神经特别紧绷,家里一有啥事儿立马冲回去。他上司已经习惯了,说是理解,但工资还是得实打实地算。公司离家不算远,朱正廷直接打的往回赶。走到一半的时候,他突然觉得哪里不对,但也不敢怀疑。当他打开家门的时候,他就知道哪里不对了。蔡徐坤正坐在他爸妈旁边说着话,哪里有什么林彦俊。蔡徐坤也很惊讶,但想到黄明昊今天反常的行为,以及朱正廷和自己同样的神情,他大概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正廷你怎么回来了?”朱正廷的父母不可思议地望着他。朱正廷迟疑了一两秒说,他有个重要文件忘了拿。他回房间随便拿了张废纸后出来,看了眼蔡徐坤。蔡徐坤便站起来,说他今天酒吧有点事要提前去,就先走了。两个人就这样一起离开了。


“林彦俊干的吧?”朱正廷忍俊不禁。


“我看不止,至少还有黄明昊。”蔡徐坤也觉得好笑。


“我回来的路上就觉得有问题了,我问他药是什么颜色什么形状,他立刻就回答我了,根本没问我爸。哪怕他早问过这个问题,这个电话也该是我妈打给我,不是他。我最近真是忙昏头了。”朱正廷为自己轻易上当而感到郁闷。


“对不起。上次的话不是故意的,可能太激动了。”蔡徐坤猝不及防地丢出这样一句话。朱正廷没有看向他,半晌才低声道:“我也是,说过分了。”


“那看在他们那么努力的份上,就讲和吧我们?”


“我看也是。不然我还得往家里面跑多少冤枉路。”


“喂,坤。”朱正廷接着说,“之前我很反感相亲来着。但是经过我爸这个事,我觉得人有时候是要带着镣铐生活的。就像你放弃学音乐,提早进入社会赚钱;我现在也会乖乖去相亲。其实想想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感觉自己之前好像一直处在叛逆期。”


“不是跟父母叛逆,跟自己叛逆,对吧?”蔡徐坤笑着说,“但我觉得这些都不是妥协,是选择。因为最难过的永远不是别人那一关,是自己心里这一关。”


“我怎么没发现你这么会说话?”


“一直都是啊。”


“那你心里那一关过了吗?”


“目前还没有。但这是我该选择的事情,我不会等。”


10

暑假的某天,范丞丞兴奋地说他喜欢的那个女孩儿上周跟她男朋友分手了。于是大家召开紧急会议,给他商量对策。陈立农问那女孩喜欢哪个歌手,范丞丞说是陈奕迅,她经常在朋友圈发陈奕迅的歌。


“那她知道你在酒吧搞乐队吗?”黄明昊问。


“不知道。还没来得及说。”


“那正好,你这样,我跟你讲。”黄明昊把自己的想法讲完后,陈立农惊讶地跟他击掌,说自己也这么想来着。范丞丞虽然知道黄明昊有成功案例在前,但毕竟事情轮到自己,总是不放心的。王琳凯直接怼他怂,说这事儿成功最好,不成功也没损失,没什么好怕的。大家都赞同王琳凯的说法,这反倒让王琳凯有些不好意思。范丞丞最后同意了。


“我真是太厉害了,我都佩服我自己。”黄明昊一撩额前的刘海,洋洋得意。这时候蔡徐坤在他耳边问了句“你作业写完了吗”,宛如一道闪电,直劈他的心上。林彦俊凑近蔡徐坤,一边看着炸毛的黄明昊,一边问蔡徐坤:“他和他爸现在怎么样了?我一直忘了问你。”


“之前有一次聚餐,我怂恿他跟他爸坦白。但他不敢,所以我故意带了一瓶红酒过去。”蔡徐坤说,“他没喝多少就壮胆了,叽里咕噜全部说出来了。再加上我和我妈联手表演一番,他爸当时也是哭得稀里哗啦的。”


“这场面听起来很戏剧。”


“是啊,餐厅里其他客人都在看我们。我觉得我这辈子的脸都丢尽了。但是也蛮值得,现在他爸对他好点儿了。不过态度这个事情是慢慢来的,有转变就是好的。你看他那样子,已经满足得要上天了。”


林彦俊看着被范丞丞和王琳凯两个大学生嘲笑的黄明昊,情不自禁地勾起嘴角:“那你呢?你和你爸呢?”


“你还记得之前你问我,为什么非要离开而不是直接解决吗?”蔡徐坤偏过头问林彦俊。林彦俊想了阵,点点头说隐约记得。蔡徐坤便接着说:“因为我害怕结果不好,所以我宁愿不走这条路。但是这几个月,跟你们经历这么多大大小小的事情后,我发现没什么是不能解决的。”


“逃避好像才更需要时间和力气;但是面对,往往就是一股子冲动,闭着眼也就上了,反倒节省心力,来得痛快。我以前害怕跟我爸说心里话,怕戳到他的痛处,但现在我想试试,也不会有比现在更糟糕的情况了吧。”


“坤,你说匿名人解散后该怎么办?”林彦俊脑海里突然蹦出这么个问题。


“能怎么办。”蔡徐坤觉得他的问题很蠢,“该工作就工作,该学习就学习。你一天在想什么,解散并不意味着什么,匿名人只是个乐队的名字,我们之间又没有变。而且——解散了还可以重组。”林彦俊看向蔡徐坤,他眼里有笃定的光芒,还夹带了一丝鄙夷。


“你太自信了。”林彦俊语气里却难掩高兴。


“是你想太多。”蔡徐坤无奈地摇摇头。


之后范丞丞按照计划,给了他喜欢的女孩儿两张酒吧演出的门票,陈奕迅专场。说是自己临时有事去不了,知道她喜欢陈奕迅,让她和她朋友一块儿去听——鬼知道门票是黄明昊什么时候p好打印的,看来还真像那么回事。蔡徐坤拿到样品的时候,若有所思,觉得收费这个项目可以提上日程。


尤长靖为了这次演出专门把工作室的高级设备搬来让他们糟蹋。王琳凯也答应唱一首rap来热场子。朱正廷见大家齐心协力的模样,感动万分,激动到热泪盈眶。他说他没想到自己这个年纪了还能跟着年轻人疯狂一把。林彦俊忍不住吐槽说,也就差个几岁,不用那么夸张。


而黄明昊作为此次计划的总负责人,颇具领导风范地坐在吧台进行口头指导。什么那边的气球再多一点,这边的彩条再挂高一点。陈立农一边听着指令移动装饰物,一边小声嘀咕,这布置得像一个生日派对。最后蔡徐坤把黄明昊拽走了,让王子异来布置。


“我以前学室内设计的。”王子异这么说的时候,除了知情的蔡徐坤和王琳凯,其他人都大吃一惊。毕竟之前从没听他说过。朱正廷随口问了一句哪个大学。王子异说美国那个帕森斯设计学院。大家“哦”了一声后,纷纷拿出手机百度起来。


“小鬼,你哥这样你都敢瞧不起?”陈立农把百度出来的结果递给王琳凯看,王琳凯胡乱看几眼,有些心虚说,谁知道那什么帕金森学院是个什么玩意儿。陈立农白他一眼:“我看你是根本就不够关心你哥吧。”


“那现在不是关心多了吗!”王琳凯说完就逃离陈立农身边十米开外。陈立农看着落荒而逃的背影,哭笑不得。他扫视一遍眼前这八个人,忽然觉得像梦一样。他家只有台北夜市上一个卖蚵仔煎的店面,他爸又在他考上大学之后病逝。他本来都不打算报道,直接去工作,他妈却不同意,跟他说让他至少念一年,去感受一下大学生活。她说她和他爸爸都没有上过大学,她心里有愧,没能让他儿子过上舒服日子。


陈立农异地念书的心情很沉重。为了减轻家里负担,他四处打工。别人玩耍交友的时间他都拿来赚生活费,每次累得回寝室倒头就睡,跟室友都不怎么沟通。很孤独,十分孤独。但他没办法,他没有那些资本——直到成为匿名人的一员。起先他没想过要跟其他人产生多余的联系。但有些东西,自然而然就发生了,还在他心里那座孤岛上,搭建起了桥梁。


“农农!接住这个!休息一下,一会儿继续。”正恍惚,朱正廷丢给他一瓶果汁。陈立农咧开嘴,冲他笑了一下。那是太过灿烂的笑脸,眼角和嘴角的弧度不够完美,却很诚恳,令人不禁联想到阳光下的向日葵,努力地伸展着,绽放着。


“我要是搞砸了怎么办?”上台前最后五分钟,范丞丞感觉心要蹦出来了。


“你放轻松,还有我们呢,你怕什么!”朱正廷一把拍在他背上,下手有点重给人拍得咳嗽。


“我们一起加个油吧。”蔡徐坤把手放在中间,大家一个一个把手叠上来,“预祝今晚演出成功!匿名人——加——油——喔!”


蔡徐坤、黄明昊和尤长靖回到吧台,紧张地看向台上。王琳凯一点儿不怯场,台风很稳,也顺利把气氛带动了起来。黄明昊看向刚刚唯二拿着门票进场的两个女生,两手不自觉交握在一起。尤长靖也感觉到自己呼吸变得急促。蔡徐坤一边安慰他俩,一边焦虑地摸脖子。


“你还不是紧张!”


“我没说我不紧张!好了,嘘——他们要开始了——”


王琳凯退场后,五个人依次上台,找到自己位置后进行自我介绍。


“大家好,我是匿名人的主唱L。”


“大家好,我是匿名人的吉他手兼副主唱C。”


“大家好,我是心情像747登上了TOP的匿名人的贝斯手,W。”王子异这么说的时候,其他人总会觉得脸颊微微发烫。刚刚王琳凯也有一段类似的介绍——“这里是Aka快乐病毒Lil ghost小鬼,Why so serious but I 扑朔迷离”——当然王子异精简前的自我介绍前比这还长——不愧是兄弟。


“大家好,我是匿名人的鼓手Z。”


范丞丞压轴,他深呼吸一口气:“大家好,我是匿名人的键盘手F。”台下的女孩果然露出吃惊的表情。朱正廷在一旁鼓励他,让他专心表演,别想其他的。林彦俊扭头,向范丞丞确认后,跟朱正廷点点头。朱正廷敲了几下鼓槌,落下鼓点。


“差不多冬至一早一晚还是有雨/当初的坚持现已令你很怀疑/很怀疑你最尾等到只有这枯枝


苦恋几多次悉心栽种/全力灌注所得竟不如/别个后辈收成时/这一次你真的很介意


但见旁人谈情何引诱/问到何时葡萄先熟透/你要静候再静候就算失收始终要守


日后尽量别教今天的泪白流/留低击伤你的石头/从错误里吸收


也许丰收月份尚未到你也得接受/或者要到你将爱酿成醇酒/时机先至熟透


应该怎么爱可惜书里从没记载/终于摸出来但岁月却不回来/不回来错过了春天可会再花开


一千种恋爱/一些需要情泪灌溉枯毁的温柔/在最后会长回来错的爱/乃必经的配菜


但见旁人谈情何引诱/问到何时葡萄先熟透/你要静候再静候/就算失收始终要守


日后尽量别教今天的泪白流/留低击伤你的石头/从错误里吸收


也许丰收月份尚未到你也得接受/或者要到你将爱酿成醇酒/时机先至熟透


想想天的一边亦有个某某在等候


一心只等葡萄熟透/尝杯酒


别让寂寞害你伤得一夜白头/仍得不需要的自由和最耀眼伤口


我知日后路上或没有更美的邂逅/但当你智慧都蕴酿成红酒/仍可一醉自救


谁都辛酸过


哪个没有”


尾声

后来匿名人解散了吗?不知道。故事还没有结束,所以不下定论。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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